《诗经》中的鸟
来源:新疆日报   发布时间: 2019-05-09 11:09:06  作者:羽君


翻开《诗经》,几乎每一页都能看到草木鸟兽之名,里面提到的植物有130多种、动物100多种,其中仅鸟类就有30多种,这曾经令我惊奇:难道我国古代诗人都是生物学家?反观现在,我们处在科技如此昌明的时代,仿佛一切都了如指掌,一部手机就能走天涯,可为何语言却变得如此苍白,只会说“无名的野花”“不知名的小鸟”等等。

读了台湾陈冠学先生的《田园之秋》后再回头看《诗经》,我顿有所悟——上世纪70年代初陈冠学先生辞掉教职回到故乡,晴耕雨读,以日记的形式娓娓叙述了他的田园故事,他笔下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无不生机盎然。他说他写作的目的是为了唤起读者“对土地的关切与爱护,如斯而已”,陈冠学先生的心与两千多年前那些诗人的心遥相呼应,他们都生活在山林水泽之间,与荒野融为一体,所以才能即景即情、自鸣天籁,从而吟唱出不朽诗篇。

黄鸟喈喈为谁鸣

说起麻雀,有很多小鸟跟它长得非常像,对于不曾仔细观察、认真分辨过的人来说,要把它们区别开来实非易事。《诗经》中有一种反复提到的鸟与麻雀很形似,这就是黄鸟。描写黄鸟的诗句很多:“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归宁父母。”(《周南·葛覃》);“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邶风·凯风》);“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彼苍者天,歼我良人。”(《秦风·黄鸟》);“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榖。言旋言归,复我邦族。”(《小雅·黄鸟》);“绵蛮黄鸟,止于丘阿。道之云远,我劳如何。”(《小雅·绵蛮》)等等。这些诗句里的黄鸟肯定不是同一种鸟,“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者很像棕头鸦雀、黄雀等体色偏黄的小鸟,它们喜欢成群结队地在灌木中穿行;“载好其音”者有可能是黑枕黄鹂之类鸣声动听的鸟;而“啄我粟”者可能是文鸟、麻雀等喜欢结伙在农田里觅食的鸟儿。

古人还没有动物分类学的概念,区别不出各种黄鸟的细微差别,这很正常,并不影响诗意的传达。可以肯定的是黄鸟一定是常见的小鸟,因此很易让诗人触景生情、发而为诗。《周南·葛覃》是写一个已出嫁的女子准备回去看望父母,回家之前她看到了山中葛藤蔓生、鸟儿欢鸣的景象,群鸟鸣集引发她心中与家人团聚场面的联想。《邶风·凯风》说的是黄鸟善鸣、愉悦人心,可叹七个儿女却不能安慰母亲。《秦风·黄鸟》说的是秦穆公死后竟以子车氏等三位良士殉葬,墓穴旁的黄鸟鸣叫显得格外凄楚。《小雅·绵蛮》描述了一位行役者的心态,长途跋涉中的他看见路边自由的小鸟,心生羡慕。《诗经》中最常用的是赋、比、兴的艺术手法,上述几首诗中的黄鸟都在诗中起到了兴的作用。兴就是见物起兴,是一种感发,是看到一个东西引起内心的一种感动、由物及心的过程。黄鸟喈喈,自鸣自唱,本与人类无关,但被处在不同心情中的诗人听到,便会产生不同的感受。

雄雉于飞传爱意

《诗经》里草木鸟兽引起的诗人感发,大多具有随机性,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以雉起兴的时候,往往就跟爱情、婚姻有关。跟黄鸟一样,雉或许也是先民们最注意的一种鸟儿,《诗经》里有6首诗提到了它,其中4首与爱情直接相关:“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雉是《诗经》里名副其实的爱情鸟,而且人气指数排名第一。大家可能会说排名第一的应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里的雎鸠,没错,雎鸠也是著名的爱情鸟,但它的出名更多的是因为《关雎》一诗是《诗经》首篇的缘故。《诗经》里的爱情鸟还包括鸳鸯:“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小雅·鸳鸯》),以羽色华美且相互恩爱的鸳鸯起兴,祝福君子新婚快乐、幸福永远。

脊令在原兄弟情

细读《诗经》,发现古代诗人的心与自然息息相通,草木鸟兽的天然情态似乎与纷繁复杂的人事有着若有若无的勾连,这种起兴的艺术表现手法对中国后世诗人影响极深,不少用词甚至

成为典故,一直被沿用至今。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燕燕于飞,下上其音……”(《邶风·燕燕》)这首诗说的是妹妹远嫁时哥哥送之于野,目睹燕子在空中上下翻飞鸣唱,心情也更为复杂。诗中燕子飞鸣的情态被描绘得非常细致、富有画意,起到了很好的渲染情境的作用,而反复咏唱的“瞻望弗及”等句对后世诗人影响很大,李白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即有类似意境,因此清人王士祯称赞此诗为“万古送别之祖”。“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小雅·常棣》)此诗是讲兄弟之情非常宝贵。脊令即鹡鸰(音“脊令”),脊令在原怎么会引起兄弟急难的联想呢?古今名家解释说鹡鸰是一种水鸟,而水鸟如今居然在原野上,这是“失其所”,因此才让人想起急难。鹡鸰有好几种,最常见的是白鹡鸰,另外还有灰鹡鸰、黄鹡鸰等,它们都喜欢在近水处逗留觅食。

后世多以“在原”“鸰原”指代兄弟之情,如《北齐书·元坦传》里的“汝何肆其猜忌,忘在原之义”、杜甫《赠韦左丞丈济》诗里的“鸰原荒宿草,凤沼接亨衢”、郁达夫《寄养吾二兄》诗里的“与君念载鸰原上,旧事依稀记尚新”等。

古代诗人与大地浑然无间,草木鸟兽皆易触动情怀,发声为歌、天然成诗,以致自古及今,多少诗篇,多少诗歌理论,都是在向《诗经》致敬。

责任编辑:田佳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