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是怎样成长的——读周涛《西行记》
来源:新疆日报   发布时间: 2019-05-09 11:09:06  作者:章雨恬



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周涛先生的首部长篇小说《西行记》,是一本揭开尘封往事、展现一代人南疆记忆的书。

小说的写作背景始于1972年春天,大学生姬书藤因父亲的历史问题和挚友哈皮被分配到喀什,遇见了王镰、鱼姗姗、屈铭和程墙等青年。经过一番波折后,姬书藤谋得了一个机关秘书的职位,并凭借着自身的独特气质获得了老红军之女庄延的芳心。8年的机关生活没有消磨掉姬书藤身上的文人意气,其出色的写作能力受到编辑文远之的赏识,在故事的最后,姬书藤又重新回到了繁华的乌鲁木齐。

虽然小说的时间跨度只有8年,它却包含了历史的拐点,同时也成为深受这段历史影响的一代人生命里最难以忘怀的峥嵘岁月。姬书藤从南疆回到乌鲁木齐时,在机舱的舷梯上和弟弟姬书岩的一段对话令人印象深刻。姬书岩说:“哥,我咋看你站在舷梯上的样子像做梦一样。”姬书藤回答:“一场大梦,做了8年。”确实,对那一代人而言,“梦”是对那段岁月最准确的诠释,因为只有梦是变幻莫测的,只有梦会突然将你甩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只有梦会让你醒来后还心有余悸。在那样的时代格局里,须臾之间白云苍狗,老辣如屈铭尚不能看清时局的走向,而对姬书藤、哈皮、王镰、陈小柠这些初出茅庐的青年而言,他们的迷惘、困惑、悲怆都已浓缩成一个时代的符号。而周涛将这些讯息全部传达给了读者,高度还原了当时的历史情境和社会氛围,使作品呈现出磅礴宏大的格调。

小说的主人公姬书藤是一个值得剖析的人物。当这个人物最初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给我的感觉非常平淡,他不如程墙和哈皮那样生猛有力,也不如成志敏那样圆滑老到,唯一能吸引人的就是他身上萦绕着的文人气质。看到姬书藤在仕途上的表现以及他的心路历程,我又为他的幼稚而感到一丝失望。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我越来越发现姬书藤身上的动人之处,剥离他身上软弱的外壳,裸露出的其实是坚硬的内心。在批判屈铭的大会上,姬书藤放弃了升迁的好时机,始终不肯作为代表走到这位昔日老友的对立面予以批判。在时代的滚滚洪流里,多少人为了一己之利置良心于不顾,而像姬书藤这样一个看似怯弱的小知识分子却能够凭借个人的意志不被潮流堙没,所展现出的是风骨。

书中形形色色的配角,各有出彩之处。屈铭和文远之虽然自身缺乏足够的写作天赋,但他们对文学始终抱有一腔热爱,也正是因为这份对文学的追求,他们能够抛开身外负累和姬书藤走在一起。姬书藤的妻子庄延也是贯穿作品的主要人物,如果说姬书藤是一个有理想主义情怀的人,那庄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姬书藤用困惑的双眼打量世界,庄延则伸出自己的双手丈量生活,她不倚仗家庭背景,也不纠结政治时局,将全部的智慧应用于当下的生活,将小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除此之外,还有精干圆滑的成志敏、懂得变通的哈皮、有远见的陈小柠、有文人气质的王镰等等也都在小说中绽放出光芒。正因有了这些配角的参与,整部小说能够更加全面地反映特定历史环境下一代人的生活面貌,也大大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

很多反映20世纪70年代人民生活的作品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反思意识,因为作品中的主人公往往是作家真实人生的投射。当我知晓本部作品是周涛先生以自己的真实生活经历打底创作时,我便竭力想要在作品中发现这种反思意识。但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惊讶地发现作品中所有的反思给人的感觉并非是尖锐的,而是圆融的,它有反思的底色,但却没有反思的锋芒。我想,应该是人最本能、最纯粹的善意与温情,这些在特殊年代里弥足珍贵的东西为艰难的境遇镀上了一层柔光。作品中的人物即使都在不能自主的命途中忍受着不一样的煎熬,苦行于不一样的轨道,时而携手同行,时而背道而驰,但他们的人格大多是健全的,他们的良心也尚未被湮灭。主人公姬书藤在这动荡的8年时光里尝遍人生的酸甜苦辣,好在生活中只要有“酸”和“苦”,就必然会有“甜”——这些“甜”是妻子庄延从始至终的陪伴,是他与程墙之间的惺惺相惜、与文远之之间的高山流水,是他自己从未消失的文学追求。

窃以为,史诗级的作品必然要用超常的叙述功底来做支撑。在本书中,读者可以很鲜明地感受到周涛先生文字的流畅感,那是一种浑然天成、不需雕琢的语言风格,它并非是对生活有板有眼的描绘,而是对生活真实的刻录。正是因为这些文字都是建立在作者的真实生活基础之上,所以这些文字是有根源、有脉络的,它如土地一般坚实厚重,却因为融合了作者的奥妙思想而得以恣意生长,给人以鲜明的思维冲撞。

石头是怎样成长的?被激流不断打磨,洗褪原本的粗粝与尖锐,打破最初自我的模样。但石头身上也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是激流永远无法带走的,以至40多年后的我们,重新回望这些滩上“石头”,依然能被他们身上的那种可贵的力量所感动。

责任编辑:田佳琦